文 / 周亦川 编 / 袁月 【搜狐健康】作为一名医生,每天都要面对太多重疾患者,有人称其为“刀尖上跳舞”,或者“悬崖边散步”,而在宣武医院神经外科凌锋教授看来,医生的工作没有这么诗意。从精神上说,医生是在敬畏生命的尊严,而临床实践中的工作只是像从深井里拉人一样,十分紧张,身心俱疲,但只要有1%的希望就值得付出100%的努力。 如何正确面对“生与死”?凌锋讲了几个真实的案例: 一个9岁患脑动脉瘤的孩子,巨大的动脉瘤把脑干压成扁扁的一片,他吞咽困难、神志恍惚。做手术切除治疗危险性太大,凌锋选择的方法是介入治疗,阻断动脉瘤供血,再通过全身抗凝建立血液的侧枝循环维持生命。但这是在1997年,没有能力精确计算抗凝药量,只能医生在床旁紧盯病人的状态,随时控制药量。凌锋和助手们轮番值班,偏瘫、出血、惊厥、高烧……七天七夜的坚守中,一个个症状在孩子身上轮番出现,危险状况时时都在发生。 最先崩溃的是孩子的妈妈,眼看着孩子像过山车一样大起大落,她实在不愿意让孩子再遭罪了。但凌锋却很不甘,因为孩子对降温、抗凝等每一次干预手段都有相应的反应,这是有希望成功的迹象。看到医生们夜以继日地拼命守护,经再三劝说,家长也认为不能放弃。——幸运的是,这个孩子真的活下来了,两周后状况慢慢平稳,走出了医院。六年以后,动脉瘤完全没有了。 一个患有颈椎和脑干延髓交界脊髓血管畸形的姑娘,手术后四肢瘫痪不能呼吸,但是神志清楚,眼神里透着无望。这个病人需要使用呼吸机,在ICU等待恢复。长达三周的时间过后,她的手指能动一点了,钱也消耗殆尽了,有救活的希望,但此时拔掉呼吸机立刻就会死亡。同样,凌锋不愿意就此放弃,为她垫钱又治了两周,最终这位病人可以自主呼吸了。最终,病人的丈夫偷偷把人带回家,只留下一封信说将来要还钱。 这样的故事实在太多,真正还钱的却很少。一年之后,没想到这个病人真的来还钱了,尽管只有两千,远不及科室被罚的八万。在医患矛盾比较激化的时候,这个还钱的故事引起了一位记者强烈的兴趣。医生可以不计酬劳全力治疗一个病人,还可以为她垫钱,最后病人还能尽力还钱。这个记者还真的在黑龙江找到了这一家,令人欣喜的是,疾病治愈之后,这一家又添了一个老二。 凌锋说,与成功相对的,是从医过程中经历的无数次失败。神经外科医生难以正确预测病人什么时候能够醒来,也不能预测神经功能恢复到什么程度。别人常说医生把判了死刑的人救了回来,但医生所做的远没有这么神奇,无非是给病人所需的营养保障,为他抵御感染;但能否醒来要靠他的自身能力,医生不能替他苏醒。正是因为如此,生命还有太多的未知,我们需要对生命充满敬畏和尊重,也要让生命更有尊严。 与生的故事相对,医生还要经历很多死亡的故事。 凌锋的公公也是一名医生,他患有肺癌,同时还有肾癌和肾上腺癌,愿望就是在面对死亡时不要承受太多的痛苦。他做了肾癌手术,而选择与肺癌共存。 凌锋使用镇静剂帮助他承受癌症带来痛苦,在吃饭时将镇静剂关上,让他能够正常吃饭。老人每天还要固定收看《新闻联播》和《海峡两岸》,这个过程持续了五个月,意识始终很清醒。 几个月后老人度过了自己的95岁,由于肾功能进一步衰退导致无法排尿,护士问是否需要透析时被凌锋拒绝了。之前,老人在清醒的时候与凌锋都认为,一个人意识昏迷,利用仪器苟延残喘地维持毫无生气的躯体没有什么意义,同时透析造成了浮肿、面色苍白,人就脱相了,这对一个注重仪容的人来说更难以接受。在离开的时候,老人的呼吸机中的氧气被换为空气,让他最后与大自然做一次密切的交流,安详离开。让老人走得有尊严而自然,或许真的是一种生命新的轮回。 可惜的是,能够放手的人毕竟不多。凌锋曾会诊过一个地方级的大领导,他脑死亡住在当地医院的监护室里,四个人轮值,三个月以来用了干细胞移植、脑神经刺激等等疗法均无见效。虽然病人的心脏还能跳动,可惜只是在呼吸机控制下被动地跳着。这位领导的状况非常糟糕,浑身插满了管子,人工维持着各种数据标准。他浑身萎缩、毫无生气、面庞浮肿、口角生疮,曾经如此风光尊严的人,现在像破麻袋一样翻来翻去,他在天有灵,会希望自己这样做吗? 凌锋说,死亡质量是一个人幸福指数的核心指标。在2015年一份世界性的死亡质量报告中,英国排名第一,而中国仅为71,处于比较低的地位,向死而生的死亡教育也需要广泛普及。 上述的过度抢救的案例屡见不鲜。在一次节目中,受采访的观众表示自己死亡时不愿意让躯体被一次又一次地折磨,但当父母死亡时由于好面子,怕被其他亲戚、邻居说不孝,这种道德绑架让他们不得不坚持。他们施救时想的更多的不是死者的尊严,只是自己。 凌锋表示,何时施救,何时放手的标准如何判定,“脑死亡”是一个重要的评判标准。判断死亡由心脏死亡改成脑死亡是医学上的重大飞跃,因为人脑不能复生。自1965年制定脑死亡标准后,没有一例脑死亡的人复生。制定这个标准正是为了一个人死的尊严,不必做过多无谓的抢救,也有利于节约卫生资源。 承认死亡是一种正常的生命过程,既不加速也不延后死亡,医生要提供解除临终痛苦和不适的办法。总而言之,我们希望让生命绽放出来它应有的光芒,不必特别绚丽的光芒,也不必让它无限延长——生如夏花之绚烂,死若秋叶之静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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