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度诱惑》 汪明明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零度诱惑》作为汪明明的首部长篇小说,带给了读者一种独特的阅读体验甚至审美挑战。初读小说,读者便会被裹挟进物事杂呈、影像陆离的纷繁世象之中,大量的感官、心理描写与抒情、议论、哲思乃至幻觉的铺陈,错综交融,不仅拖曳读者沉陷于其中,甚至淡化了传统小说的重要因素——故事情节及其推进。这使得小说被赋予了一种先锋意味,甚至可以说,作者在尝试一种新的小说艺术表达形式。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兴盛于中国文坛的先锋小说,曾以其注重形式试验而名声大噪,但其大体上,还是以故事情节作为小说主体架构,而这部《零度诱惑》,则无论在形式还是内容上,均具备了某种更为特别的先锋意味。 整体观之,此部小说故事情节至为简单,主要讲述了名叫尤佳霓的普通女孩,与时代交融的成长历程:从小家境困窘,考了一个普通专科学校,一个偶然的机遇应聘进入一家报社工作,通过自己不懈“奋斗”去追逐“成功”……以其人生经历为主线的叙事结构亦不复杂,除去抒情、议论、哲理、思辨的文字,整个小说体量较小。如果说男女主人公陈逸山和尤佳霓的故事,如一串项链的串联底材,那么附着于其上的大量的主观感觉的传达、流行语汇的解读、时事议论的升发,则如连缀不绝的各色素材,被撷取与编织进整部作品,构造成一件材质杂糅的现代风格艺术作品。然而细察之下,此种结构方式,又是与作品所表现的对象以及对象所具有的时代特征相匹配的。如果把我们的时代视为一个宏大叙事,一般人很难对这个时代进行统合,作一整体认知与描述,因为在瞬息万变的大时代中,充斥着无数喧嚣浮躁的人与事,其中充满的,则是无数碎片化、片断式的小叙事。人们不断被外界干扰,并不断进行自我调适,面对外部世界堆积的雪片般的信息与事物,内心充满了各种焦虑、困惑、痛苦和矛盾。因而作品中的大量哲理思辨,实是对于现实生活中作为自我的个体的辩难,对于主体性的分析和确认。 《零度诱惑》的主观性恰恰表现为强烈的当下性。而所谓“零度”,则表达了作家及其创作与时代之间无以躲避、无从推拒的密切关系,因而小说中的各色人等,其实均被周边的各种“诱惑”紧密包裹着。“诱惑”直接作为小说的关键词与中心语,呈示着生活中无所不在的权力、金钱、美色、时尚……同时喻示着潜伏于内心的时刻躁动的欲求、奢望、沉沦、堕落。小说精心选取了能够透视并聚集“诱惑”的典型场景或空间,它们如小说中无处不在的“镜”之意象,时而聚焦时而散射,时而清晰至炫目,时而变形至荒谬,却更为真实典型地彰显出现实光怪陆离的底里。如小说将媒体称为“凹凸镜”,所谓“凸镜头”,是“变焦、放大、变异、特写镜头”,造成“新闻怪胎‘煽色腥’”;而所谓“凹镜头”,则在“删除、淡化、自行消隐”。媒体的“凹凸镜”,显现的是“被建构的视觉世界”,它“放大或缩小,凸显或遮蔽,添加或删除……”其实是串联起大时代的纷乱世象,以折射当代社会人心、民风、时尚乃至道德价值观的变迁历程。 作者将小说的主人公,置于“媒体”的叙事空间中,这既与作者媒体从业经历相关,更与媒体本身的特性契合。男主人公陈逸山年轻时即入媒体工作,从小受到的家庭熏陶与教育,工作过程中所见所闻的刺激与影响,共同作用于其渐趋扭曲的人生观、价值观,权力、金钱、社会地位、职业身份甚至女人,成为其衡量自身价值与成就的砝码,因而成为其极力追逐的对象——作者也揭示了其中交互纠缠的过程:外物和自我,欲望和理性,被动诱惑和主动追寻,追逐和被追逐,看似矛盾其实契合于诸多现代人的心底。尤佳霓的成长历程,也是在各种诱惑包围下一步步迷失、堕落的过程。整部作品表面上的艺术表达的先锋性,与社会环境和时代氛围其实密切对应,内里包蕴一个踏实的现实故事和一群真实人物。 “在我生命的后视镜里,似乎有两条轨迹交错运行。”小说以扭曲镜像开篇,以“碎裂面像”结束。纸醉金迷、纵酒狂欢中,猝然倒地的瞬间,“她的面孔,从鲜艳转向枯萎”,“没有什么是真实存在的——只有狰狞的猩红疤痕是真实存在的”。加之中间贯穿的各种镜像,共同构成了小说虚实相生、真幻交映因而惝恍迷离而又触目惊心的艺术境界。小说的结局,镜像的碎裂,更像是一个深刻的隐喻:青春终会失去,浮华终将散场,随着人生的起伏而被时代与欲望抛弃,是生活的常态;但猝然的意外,惊悚的结局,意味着被欲望人生早早地弃置。而生活正是在常态与意外的交合与纠结中前行。如何剖析并表现当下真实生活,审慎地面对纷繁复杂的社会变迁,既融入时代,又保持距离,从而建立起文学书写与大时代的全方位对应、贴合、同构关系,作者以自己的小说创作做着独特探索与表达,这亦是其小说呈现出独特“先锋性”的缘由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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