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第一天只要有时间,循例总是要逛一下书店,最后同样是夹着几本书出来。保罗·波嘉德的《黑夜的终结: 灯火辉煌的年代,找回对星空的感动》(陈以礼译,北京科学技术出版,2017年8月),一本关于黑夜的科普读物,因为融合了文学、艺术、历史、民俗和哲学等知识而变得诗意盎然、引人入胜。原书副标题是:“Searching for Natural Darkness in an Age of Artificial Light”,中译本的翻译更有诗意,但显得有点“鸡汤”了。该书的主旨是,现代文明的发展破坏了黑夜对于人类而言的存在价值,作者告诉我们灯光的世界如何破坏了我们的生物钟和审美能力与享受,更严重的是灯光的世界可能比其他现代文明的产物都更让我们忘记自己本来属于生态系统而不是这个系统的主宰。无论从生态学、审美意识或现代化反思的角度来看,“黑夜的终结”当然是人类不得不付出的沉重代价。问题是,难道人类曾经有过别的选择吗?在原始时代的人类以火光驱走恶兽的时候,想的是保卫自己生命;耕织时代的农妇也需要在油灯下飞针走线,作者当然不会认为人类应该退回到没有灯光、火光的时代,他也知道“现在的我们也不太可能放弃电灯,重回煤气灯的世界”(51页)。但是他提出有些煤气灯可以完成的工作,是否可以交还给煤气灯,比如西敏桥,“如果这座桥换成煤气灯摇曳的光芒,该有多美?”(同上)似乎浪漫得有点不切实际了。在我看来,在灯火辉煌的世界中不忘黑夜的神秘与温柔,反对光污染,这些无疑都是必须的。但是要真正疗治人类的光创伤,不能只靠“找回对星空的感动”,而必须像意大利高中物理教师法尔齐和他的团队那样,呼吁国会立法限制光污染,同时在伦巴第组织具体抑制光污染蔓延的社会运动,结果真的取得成效。多年前我也曾针对当时广州的灯光工程写过一些时评,劳民伤财的政绩工程与弊病丛生的光污染就是两个无法分割的议题。由于国情不同,波嘉德笔下没有“政绩工程”这一说,而这却是我们必须攻克的公共管理中的顽疾。据法国灯光设计师纳博尼的说法,巴黎总共有超过300个景点有造景灯(279页),我不知道我们的北上广各有多少个景点有造景灯,经验告诉我恐怕远远不止300个。另外,有意思的是一家照明设计公司的创始人克兰顿的说法,她认为从利益驱动来看,真正需要更多路灯的不是路人,而是电力公司。(281页)这应该是经济学家都不陌生的利益原则,但是对于我们来说,恐怕还有更多这样“不为人知的故事”在破坏我们的生态系统,需要的是跨学科的透视与揭秘的勇气。
但是,别以为汉嘉仅仅是在故纸堆里讨生活,他的love story 不仅仅存在于他的废纸堆中,也存在于他和那个茨冈小姑娘的交往中。她像银河般地走来,她是我青年时代的情人,文静、淳朴,我们总是静静地、不言不语地每天晚上相会。她一无所求,除了给炉火添木柴,炖一锅土豆马肉香肠,抱着巨大的酒罐子去打啤酒,除了把面包掰成圣餐似的小块儿,然后透过敞开的炉门凝望炉中的火苗和火光,歌唱着的炉火,这歌声是她自幼熟悉的,同她的民族有着神圣的联系。炉门敞开,红旺的炭火在燃烧,光身子的茨冈小姑娘站起来,她走动时,金黄色的火光勾出了她身体的轮廓,形成一圈光环。我们一无所求,只希望永远这样生活下去,仿佛要说的一切早就说过了,仿佛我们从出生以来就从没有分开过。有一天她没有来,以后再也没有来,后来才知道她被盖世太保带走,同另外一些茨冈人一起被关进了集中营,在焚尸炉中被烧死了。(83—91页)还有比着更凄美动人、更令人伤心欲绝的love story吗?接下来,“战争结束后,在五十年代。我的地下室里还堆满了纳粹的出版物,在我那茨冈小姑娘优美奏鸣曲的光辉下,我狠狠地把成吨成吨的纳粹小册子和宣传品扔进压力机,这些东西全是同一个主题,几十万页的图片,欢呼着的男男女女和儿童,欢呼着的老人,欢呼着的工人,欢呼着的农民,欢呼着的党卫队队员,欢呼着的士兵……把所有这一切统统扔进我的压力机。我越是把希特勒和欢呼着的男男女女和儿童们扔进机槽,我就越是想念我的茨冈小姑娘,她从来没有欢呼过……”(91页)在这里,如同在书中的很多地方,你会发现赫拉巴尔的修辞充满了朴素的力量和爱憎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