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位写作者心里大约都有这样一个愿望——为自己的故乡立传。这一次,人们从王方晨的新著《老实街》里,看到了济南。怎样衡量一部作品是否写活了一座城市?标准其实很简单——如果人们在阅读之后不仅对这座城市的历史和风貌有所认知,而且激发了想要进一步了解它的兴趣,甚至产生了对它的感情,那么作者的书写就是非常成功的。 王方晨的《老实街》是别具一格的。他将济南这座名城书写得古朴而清新,醇厚而澄澈,恒久而又岁月沧桑物是人非。展现在读者眼前的,不仅有“泉城路南的老实街、旧军门巷、狮子口街、榜棚街、十八拐胡同,还有东边那些个宽厚所街、历山顶街、洪字廒街、仓门楼子街、公兴里、武库巷”,作为主要故事背景的老实街上还有“王家大院、张家大院、黄家大院、苗家大院,那些杂货铺、酱菜店、小五金店、馍馍房,那些院门,金柱大门、蛮子门、如意门,那些花墙、影壁,涤心泉、屋中泉、墙下泉”,这丰满的市井烟火气,既热闹又不失闲淡雅致。小说中除了社会变迁与历史掌故,还穿插了五花八门的职业和民间手艺,如铁路工、搓澡工、小学校长,以及开杂货铺、竹器店、纸扎店的,其中的地方美食更是与人物相得益彰,如编竹匠的女儿喜欢吃的合锦菜,虽然“她店里也有合锦菜,苤蓝丝儿、榨菜丝儿、干平菇丝儿、石花菜、菊花瓣儿、花生仁儿、杏仁儿、核桃仁儿、瓜子仁儿、芝麻、黄姜,一样不缺,但没有唐二海家的味道。她走过酱菜店时,自然想起了合锦菜。那种味道,啧,怎么说呢,像是拿鸡汁儿细细收过的”;再比如擅长说媒的老花头爱吃的黄蘑鸡,“黄蘑鸡非鸡,而胜于鸡。心佛斋素菜选料以豆制品、油皮面筋、山药为主,这黄蘑鸡则以手撕蘑菇过油,鸡的味道完全按配方由中药料调出”。这些地方美食在作者笔下色香味俱全,又与人物的性格和命运紧密相连,不禁使读者心驰神往。 现在的问题是,《老实街》中所描述的充满魅力的济南,有其真实性吗? 之所以会提出这样一个问题,是因为在80年代中期以来的小说创作中,具有写实风格的作品已经越来越少见了。王方晨的《老实街》甫一问世,便受到广泛关注,莫言为其题写了书名。但莫言的写作理念与王方晨是有区别的,如果将城市作为表现对象,莫言说过:“这个城市也应该是我自己创造出来的。我想我不应该愚蠢地让北京、上海这些具体的地名出现在我的小说里。我写的城市应该是独一无二的、在地球上从来没有出现过、将来也不可能出现过的”;“我何必去写许多人写过的北京、上海?我自己虚构一座城市就是了。我写了多年的乡村其实早就是一座虚构的乡村”。这样的写作理念确实与《老实街》差别甚大。但艺术创作在很多方面并非只有一个标准,比如鲁迅评价《红楼梦》就曾经赞叹它“正因写实,转成新鲜”。其实这句评语用于《老实街》也是非常恰当的。 对于很多读者而言,读罢《老实街》会忍不住想到这样一个问题:济南真的如作者所写吗?佐证应该很多,从《老残游记》里的“家家泉水,户户垂杨”到老舍先生笔下温柔可爱的济南的冬天,但我认为最能与《老实街》相呼应的是沈从文先生对济南的理解与喜爱:“济南给从北京来人印象极深的是清净。街道又干净,又清净”;“济南住家才真像住家,和苏州差不多,静得很。如这么做事,大致一天可敌两天。有些人家门里边花木青青的,干净得无一点尘土,墙边都长了霉苔,可以从这里知道许多人生活一定相当静寂,不大受社会变化的风暴摇撼。”看到这样的句子,会忍不住惊讶,这不正是《老实街》中所描绘的那样吗?“老实街是老济南的心脏,青砖黛瓦,那些屋脊,山墙,影壁,斗拱,挂落,哪一样都让人看不够,哪一样都有讲究”;尤其是阿基米德兄弟俩居住的院落“朴素得像件旧衣,洗了多少水,真是不起眼。院里有什么,倒有人窥探过。能看到一架紫藤,生得极繁茂。这怎么叫窥探?逾过墙头,也能看到。每逢春夏之交,紫藤怒放,堆在院墙之上,好像云山崩落。除了这架紫藤,就是藤下一个石桌和两个石墩。两个石墩?好嘛,兄弟俩一人坐一个。一桌,双墩,双人,空得很”。王方晨笔下的超凡脱俗的人间至境原来是真实存在的。 这种非常“老实”的写法在80年代中期以来的当代小说创作中已经非常少见了。扎实、接地气,但又充满了如水的灵动之气,其间跳跃着深邃莹润的心灵、如幻如诗的想象,是一部写实与虚构结合得非常完美的新颖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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